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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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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那一瞥,让沐奕言太过失神,回到点墨阁后,她一直有些仄仄的,书看不进,文章写不出,奏折不想批。

    心爱的话本都被俞镛之收走了,她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走了几百个来回,断然大喝一声:“洪宝,帮朕找件便服,朕要微服私访,体察民情!”

    自从坐上这把龙椅之后,唯一的好处就是,只要她不怕大臣们的唠叨,出入皇宫比起从前来自由了好多。

    内宫总管太监于鲁安排好了一切事宜,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叮嘱了几句,于鲁曾是贴身伺候先帝的太监,深得先帝信任,在后宫中甚有威望,先帝驾崩后便升任了总管太监。

    沐奕言穿着一身便服,摇着一把纸扇,她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,一身清贵之气,身后的一群小厮和侍卫,走在大街上,就好像哪里来的俊俏贵公子,惹得街上一些小娘子频频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这么些年来,沐奕言一直关在深宫中,不敢行差踏错,鲜少有出宫的日子,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这古京城的大街上,看着什么东西都有些好奇。

    古玩店里买了两个玉佩,书肆里淘了好些个难得一见的话本,杂货铺里盯着几个玩具看了好一会儿,只可惜,那种类似于九连环和华容道的智力玩具,她怎么也解不开,只好忿忿地出铜板买了下来,准备去操练一下那两个未成年人的头脑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的功夫,她身后的随从手上便拿满了东西,她也有些疲乏,眼看着天色将晚,便顺手指了一家酒楼,准备到里面去歇歇脚。

    酒楼的生意出奇得好,大堂里坐满了人,迎客的小二一见架势便知道这群人有来头,便陪着笑往楼上请:“这位公子,真是对不起,今儿个的包厢都满了,不过也不能让公子在下面挤着,请到三楼去歇歇脚,那里清净,什么时候有包厢了小人来请。”

    三楼比大堂小了很多,不过胜在幽静、雅致,正南面的墙上供着财神菩萨,旁边是几盆大大的盆景,中间几支熏香正燃着,一股浅浅的香味扑面而来;四周墙上挂了一些字画,整个空间用几张屏风拦了开来,通透又互不打扰。

    小二上了几碟花生、瓜子,又沏了一壶茶,退了下去,沐奕言负着手看了一会儿字画,刚想去临窗的地方瞧瞧风景,忽然听到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她有些好奇,探头一看,只见里面摆着一张小方桌,有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浅酌。

    沐奕言一时兴起,学着话本里风流公子的模样,摇了摇手中的折扇,笑嘻嘻地问道:“这位兄台真是雅兴,相请不如偶遇,一起喝一杯如何?”

    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,双颊酡红,一双眼睛仿如浸了水的黑葡萄,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,半晌,他的眉头稍稍皱起,疑惑地问:“我是眼花了吗?你怎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沐奕言愣了一下,喝酒的居然是裴蔺,看他的模样,应该是有些微醺了,居然见了她都不站起来见礼。

    她有些好笑,自顾自地走到裴蔺的对面坐了下来,叫来小二,斟上了一杯酒,浅饮了一口,酒香阵阵,入口甘醇,她惬意地长叹一声:“好酒!裴兄你不够意思啊,有好东西也不和小弟共享。”

    裴蔺晃了晃脑袋,脑中稍稍清明了些,这才回过神来,想站起来见礼:“陛陛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沐奕言摆了摆手:“小弟姓沐,裴兄要是不见外,就喊我一声沐弟吧。”

    裴蔺的舌头打了个弯,半晌才笑道:“好,沐弟,为兄敬你一杯,先干为敬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他拿起酒盅,一仰脖,一杯酒便下了肚。

    这幅模样,怎么看都有点借酒浇愁的味道,沐奕言心中狐疑,照理说,早朝时的那点小风波不应该会让他难过成这幅模样,难道是他碰到了什么其他的难处?

    “这佳人斟酒,才有暗香盈袖,裴兄怎么就一个人对月独酌?”沐奕言试探着问道。

    裴蔺怅然地望向围栏外,目光落在某个不知名地地方:“佳人不知何处去,未留浅香萦我身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酸溜溜文绉绉,活脱脱一个身陷情网的痴情男子。沐奕言的心中五味陈杂,偶像居然有心上人了,还为情所困!谁家的姑娘胆子这么大,真想拖出来好好训诫一顿,要知福惜福懂不懂?这么好的男人提着灯笼都找不到,要是她的话……哼!

    她腹诽了片刻,终于起了几分八卦之心,兴致勃勃地问:“裴兄有心上人了?说说此人长得如何?是哪家闺秀?小弟来帮你推波助澜一把就是了。

    “她的个子这么高,她的模样……”裴蔺比划了一下,眼神有些迷茫,想了半天才苦笑了一声,“我都快忘了,她当时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裙子,光着脚丫,脚上带了一串银色的脚链,一双眼睛十分漂亮,一笑起来便弯弯的,就好像,就好像……”

    裴蔺的目光梭巡了片刻,落在了沐奕言的脸上,忽然之间,他的眼睛一亮,霍地一下站了起来,刚想冲着沐奕言伸出手去,却又颓然跌坐了下来:“不对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
    沐奕言呆住了,一时之间心脏怦怦乱跳,手脚发软,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:“你……都过去这么久了,连模样都忘了,就算你再见到她,说不定已经压根儿都不喜欢了……”

    裴蔺捋起衣袖,替她斟上了一杯酒,又拿着自己的酒盅轻碰了一下,发出了“叮”的一声脆响:“沐弟,你有没有心上人?”

    沐奕言想了想说:“从前有一个心里很喜欢的人,就算每天偷偷看着他,也觉得心里很快活。”

    裴蔺又一饮而尽,声音有些凄凉:“是啊,我也是这样想,我从南疆跑到这京城,埋首苦读,官场沉浮,就是为了能够再见她一眼,就算她已经罗敷有夫,或是心中另有他人,只要能偶尔看到她,我也满足了,可是,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这样捉弄我,连人影都找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当啷”一声,沐奕言的酒盅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,她尴尬地笑了笑:“碎碎平安,碎碎平安。”

    裴蔺恍若未闻,自顾自地念叨着:“那年我送六公主回京,先帝在宫中为我洗尘,来了好多宫里宫外的家眷,吃到一半,我有些气闷,便到了外边,不知怎么就走进一个竹林,她在里面在跳舞,就好像误入凡尘的仙女一样……”

    沐奕言咳嗽了起来,狼狈地四下瞧了瞧,想要找个什么地方去避一避。

    “我一见她,心里好像就被什么撞到了似的,满心想要亲近她,她一开始有点害怕,后来就好了,和我聊了很久,还说她也很喜欢我,要是有缘的话一定会再见面的……”

    沐奕言急急地站了起来:“哎呀裴兄,看我这记性,我还有要事……”

    裴蔺定定地看着她,忽然一拍桌子怒道:“沐弟,难道你也要和我生分吗?我裴蔺又怎么了?镇南王府又怎么了!”

    沐奕言心中叫苦不迭,还想解释,裴蔺上前就拽她的衣袖,生气地说:“不许走,你要是走了,以后就别叫我裴兄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先撒手,我坐下来还不成嘛!”沐奕言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衣袖,裴蔺一松手,她蹬蹬蹬地后退了两步,一下子坐倒在地上,一时之间,眼前金星乱冒。

    裴蔺揉了揉眼睛,好像在奇怪怎么人忽然不见了,半晌才踉跄着走到她身旁,嘟囔着去扶:“沐弟你真是调皮,快回来,我心里闷得慌。”

    外面的侍卫和洪宝闻声疾步走了过来,一见这情景,都有些不知所措,沐奕言忍痛挥了挥手,把他们重新赶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好好好,你说就是,我听着,不许动手动脚的,”沐奕言推了他一下,气急败坏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他们都在怀疑我,怀疑我一个镇南王之子,眼巴巴地跑到京城来干什么,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,瞧今早那些人的嘴脸,镇南王府……”裴蔺呵呵笑了起来,“我居然还不知避讳,前几日还傻呵呵地对陛下说,我很想南疆,你说这世上怎么有我这种傻瓜?”

    沐奕言顾不得生气了,立刻劝慰说:“怎么可能,谁吃饱了饭这么撑的,那些小人之心不必去揣测。”

    裴蔺定定地看了过来,沐奕言立刻垂下头去,装作喝酒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?”裴蔺的声音低沉,仿佛在她耳边絮语似的,“你没有对我们镇南王府有所忌讳?”

    沐奕言愕然抬起头来:“我忌讳你什么?难道还忌讳镇南王府会——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这一刹那,她忽然想了起来,沐天尧在临终前曾为他写下了一封信,让她看完后熟记烧毁,在信里,他分析了朝中各个重臣,裴蔺也在其中。

    “此子能力卓绝,文武兼修,但不可过于重用,切记切记!”

    读到这一条时她还想了一会儿,裴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,照理应该是很受沐天尧器重,这样的批语让她有点捉摸不透。后来这封信被她烧了,她原本就无心政事,看过也就忘了。

    现在想来,沐天尧很早就已经对裴蔺有提防之心了!

    沐奕言倒吸了一口凉气,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:“会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成?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你如此疑神疑鬼,倒不像个坦荡磊落的男子汉……”

    裴蔺又惊又喜地看着她,晕乎乎地便朝着她靠了过来,伸手去揽她的肩膀:“好,就算世人皆疑我,有你这句话,我也值了!”

    沐奕言侧身一让想要避开,可裴蔺的身形一晃,左手一拐,哥俩好似的揽住了她的肩膀,得意地一笑:“沐弟,你还说我,你看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,来,我们来干一杯!”

    沐奕言的心一横,一不做二不休,哈哈大笑着也反手搭上了裴蔺的肩膀晃了晃:“好,难得和裴兄交心,当浮一大白!”

    “叮”的一声,两个人又干了一杯,裴蔺的眼睛有些发直,直愣愣地盯着沐奕言看了好一会儿,指着她笑道:“沐弟,我怎么眼花了,你长得好像……好像……”

    沐奕言一着急,用力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:“你醉了,快躺下歇会吧!”

    裴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