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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日午后,谦霞县主着一个姓刘的妈妈送来一本医书。

    刘妈妈十分客气的对朱沅道:“……原是我家县主在书库挑书时见着的,想着朱姑娘喜欢,特特的命婢子送来了,说是往后见着了,再送来。”

    高阳王家有个大书库,藏书繁多,据说比之大内也不差什么。

    朱沅笑道:“请代朱沅谢过县主,只是藏书贵重,固不敢受,且待我誊抄一本后再登门送还。”

    刘妈妈道:“县主正是嘱咐过,请朱姑娘得闲过府说话。”

    柳氏十分高兴,破天荒大气的赏了刘妈妈一个丰厚的荷包将她送走。

    不过到底也没被冲昏了头脑,上下打量朱沅:“咱们家也不指望你做大夫,你还是多看些文雅书,好养出些锦秀来。”

    朱沅应下,回了东厢房就让含素去请了龙妈妈过来。

    这本书名外感杂症论,外沿发黄,显见得是收藏时日不短,但内页却雪白如新,却是这书被藏后从未有人翻阅过的缘故了。

    龙妈妈站在朱沅后头不错眼的看着,突然有些激动起来:“竟可这般用药!也不知能不能成!”

    朱沅微微颔首:“这味蝉蜕,取其破土生金,蜕壳而鸣之意,用以医治闭声之症,瞧着便是十分精妙的。来日若有机会,定要试验一二。”

    龙妈妈见她一下便切中其意,不免心中欣慰,以为兄长医术后继有人了。

    两人翻阅到后来,只见著书人在最末一页留名曰:张仲溪。

    龙妈妈叹道:“原来是他,那末这些方子便不需有疑了,只消随症而治,定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朱沅抬眼看她,龙妈妈会意:“此人医术出神入化,家父与他有一面之缘,虽他在外头名声不显,家父却甘拜下风,也数次与我们说起他诊断之准,用方之妙。天不假年,却是那年淮河上发大水,他所坐的船正被大浪掀翻了。却不料还有医书存世。”

    朱沅略一思忖:“想必早年他在高阳王府客居过,是以留下了书籍。”

    如此说来,这书便十分珍贵了。

    龙妈妈也不让别人,自个磨了墨,伺候朱沅抄书。

    先不提朱沅这边抄了一日的书。

    只说到了傍晚朱临丛自官署归来,家人围坐用膳。

    朱临丛一脸悻然的说起:“那方家,今日特地去请旨,求了太医。”

    柳氏啊了一声:“是何人病了?”

    朱临丛摇摇头:“说是嫡次子方荣圃,已然昏死过去,只剩了一口气。”

    柳氏怔了怔才道:“得幸让泖儿疏远了些。不然嫁过去了是守寡,就是没嫁过去,这风言风语的说起来,还道泖儿命硬刑克呢。”

    朱临丛一脸复杂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柳氏一边又啐道:“他们家该不会是存了心要找人冲喜罢?”

    这般一想,一切都有了解释,柳氏恨得牙痒痒的:“得罪不起别人家,专挑咱们家这样的!”

    朱泖在一边听着,也是一身冷汗,不禁偷偷用眼角打量朱沅,却见她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。朱泖心中一颤,赶紧低下头去挟菜。

    方家一片愁云惨雾。

    方夫人不错眼的盯着请来的太医。

    王太医仔细诊过,又扒开了方荣圃的眼睑来看,拎着胡须摇了摇头:“不应该呀。原本只是伤食之症,好生调养便是,何以到此地步?积重难返呀……”

    方夫人在一侧心疼,方荣圃粒米不进,强灌入喉也是呕吐出来,只能勉强喝两口水,一日日的瘦成了一张皮。

    方荣圃虽被她惯得有些不像样,但在她心中,最疼的仍是这个儿子,连长子方荣恩也要靠边站,此时真由不得她不痛心了。

    王太医斟酌一番,写了张方子。

    方夫人一看,不由大失所望,这与前头戚云淮引荐的大夫开的药方别无二致,全无用处。

    王太医看了看她脸色,叹了一声:“尽人事,听天命罢,下官先替二公子针炙,再切几片参令他含在舌下吊着。”只差没明着说让准备后事了。

    方夫人勉强打起精神送走了王太医,有心去找方似道商议,才将走到书房门口,便听到里头有些不堪的声音,不由怒火冲天,将门一推推不动,便冷声吩咐:“给我砸门!”

    她身边的婆子知道这家素日就是她做主,横惯了的,当真上前几脚将门踹开。

    方夫人冲了进去,果然方似道正手忙脚乱的系着腰带。

    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白着脸趴在书案上头抽搐,眼泪鼻涕在桌面上头糊成了一团。

    那踹门的婆子唬了一跳,又咬了咬牙,咋着胆子上去一把将小厮的裤子提起来遮住红红白白的一团:“作死了你!污了老爷夫人的眼睛!”

    方夫人脸色铁青:“拉出去,赏他三十杖!”

    这婆子原还想将这小厮推搡出去呢,闻言手上一顿,眼里不由得就有了些惋惜:原也不是他的错,到底送了一条命,要怨,就怨他生得太好了罢。

    感觉到方夫人凌厉的目光,这婆子不敢再犹豫,将这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厮拖了出去,并顺手掩上了门。

    方似道理了理衣衫,有些不自在:“急哄哄的冲进来做甚?”

    方夫人一手指着他:“你这老不羞的,圃儿生死未定,你还有心思作孽?”

    方似道皱了皱眉头:“我又不是大夫,原也帮不上忙。”

    方夫人气得直哆嗦,眼看就要发作,外头却有门房慌慌张张的来禀报:“夫人,老爷,秦姑娘在外头跪着,哭着求着要见二公子一面,引得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在看热闹!”

    方夫人厉声道:“她是那个牌位上的姑娘?!这还用得着来请示?直接乱棍打走!”

    门房便有些支支吾吾的,这秦姑娘是二公子的心头肉,要真这么好打发,夫人为何到了今日还打发她不得?不过是打鼠怕伤了玉瓶儿。

    他们这些下人拿着棍子去赶,万一命里招带,秦姑娘就在这棍下出了个好歹,夫人倒也不惧,他们这些下人总是要吃官司。且二公子醒不过来还好,一旦醒来了,秦姑娘破点皮儿,他们也得拿命去填。

    这些话,门房敢想,却不敢说。

    还好方似道接了话头:“她对圃儿一片情深,圃儿料想也愿意让她来瞧,你又何苦为难她?”

    方夫人知道他嘴上说得好听,实则不过是觑那秦卿生得好,忍不住怜惜罢了,当下冷脸低声道:“方似道,你这点子花花肠子,打量我不知道,莫惹急了我,揭了你这张老脸!”

    方似道悻悻的摸了摸鼻头,不吭声了。

    一时又有人来报方荣圃快不成了,吓得方夫人同方似道急忙忙跑了去看,却只是虚惊一场,当下又狠狠的发作了下人一番。只是方荣圃的情形确实是出气多进气少了。

    这一番动静极大。

    恰方荣圃的旧日好友,以戚云淮为首,前来探望。

    正值婢女奉了汤药上来,拿了勺子送到方荣圃唇边却不得他张嘴,急得满头冒汗。

    戚云淮便将方荣圃扶了起来,坐在他身后撑住他,一手绕到前头捏住他的下巴令其张开嘴,婢女这才就着他的相助灌了些汤药进去。

    方夫人一边看着,神色便放松了些。

    不想才灌下去几口,方荣圃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,药汁湿了戚云淮半边衣袖。

    众人一阵人仰马翻。

    戚云淮站到一侧,任婢女去给方荣圃擦拭,目光却落到他被带歪的枕下露出的香囊,边角上绣着个“柔”字。

    不是秦卿的。方荣圃与秦卿海誓山盟,为何他枕下会有旁人的香囊?

    戚云淮将香囊掂起,放至鼻端轻嗅。除了沾染了这段时日的药味以外,也还有种很特别的香味,不同于寻常香料。

    方夫人收拾好方荣圃,这才对戚云淮道:“世侄快去换身衣衫,实在是对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戚云淮一侧身,不动声色的将香囊放入袖中,微微颔首:“不碍事。”

    方夫人看着一番折腾后更显气弱的方荣圃,不禁胸闷,殷舜美见她脸色确实不好,连忙扶了她出去散散,低声安抚。

    方夫人叹口气,沉着脸:“可怜我的圃儿,连妻都未曾娶过,来日更无子嗣侍奉香火。”

    殷舜美听了她这话音,抬眼仔细看方夫人脸色,心中思忖如何接她这话头,半晌才道:“不然,给表哥娶一门亲,冲冲喜,兴许就好了?”

    方夫人脸色稍缓,望着她:“美儿心中可有人选?”

    殷舜美有些迟疑的道:“倒不如全了表哥对秦卿的一片心……”她是知道姨母看不上秦卿的,只是表哥如今的状况,也不好再计较了。

    方夫人断然道:“她便是到我方家来做个洗脚婢都不能够,休要再提!”

    殷舜美心中一惊,估摸着着方夫人还是想娶个官家嫡女给表哥做亲,她毕竟经事少些,一时间觉得这念头当真大胆。但她父亲升迁,还要靠方家拉拨,她也不能不顺着方夫人行事了。又想到若自己不是已订了亲,只怕自己正是冲喜的现成人选 ,一时不由连呼万幸。

    于是将心放到肚里,想了一圈,往日里何庭芳几个自是来巴结着她,所为何事,她也心知肚明,只是她们所求,定不是为了给表哥冲喜了。相处久了,总有两分香火情。她一时之间,倒难从她们当中点出个名来。突然心中一动,慢吞吞的道:“常往咱们家来的几位姑娘,依侄女儿看,都比不上秦卿的容色,怕是表哥不喜。倒是有一个人……”

    方夫人皱着眉:“有话就说,吞吞吐吐的作甚?”

    殷舜美道:“倒是朱泖的姐姐,名字叫朱沅的,容貌十分艳丽,比之秦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……”

    方夫人听她一提,立即想了起来:“是她……真是个样貌出众的,其余各项也都合适,倒是极难得的了。”

    殷舜美道:“就不知她情不情愿了,今日请这太医,再是瞒不过人的。”

    方夫人冷笑一声:“要她情愿作甚?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只消她父亲点头便是。他一个七品小官,还有什么谈不拢的价码?”

    殷舜美连连点头,扶着方夫人向前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