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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深人静,孤男寡女。

    只凭这八个字,含素如果能笑着说“惊世骇俗,您值得拥有”,那她也就不正常了。

    朱沅被含素惊骇欲绝的表情逗得竟有了些笑意,她微微竖起了一根指头,示意她噤声。

    含素惊惶的看了一眼窗外,果然就闭紧了嘴巴,但仍是两眼急切的盯着朱沅。

    朱沅走了过去,挽着她的手,两人一同走向内室,坐到床边上,她才轻声道:“别怕,他还只是个小孩儿。”

    含素憋着嗓子道:“姑娘……他和您年纪不相上下,便是小些,也不过一岁半岁的,您怎可以为他是个小孩儿?”

    朱沅莞尔,萧源时常有些顽劣大胆的举动,比同龄人显得稚气些,令她情不自禁的就站在三十岁的角度来以为他只是个小少年。

    “无妨,往后我已是不许他再来了,先前也无人察觉,只有你……”

    含素急急的道:“婢子自是会守口如瓶,说出半个字就活该肠穿肚烂。”

    朱沅责备的皱了皱眉头:“我自是信你,何须起誓?我只怕你心中为此事惶恐不安,被人看出端倪。我同他并无事发生,你不必心慌。”

    含素道:“婢子自是相信姑娘,只是姑娘,你与他深夜相会,便是有损名节,婢子字识得不多,也知这名节于女子最是要紧,被人发现,便只有自尽一途了。”

    朱沅忍不住笑了:“被人发现了,我也不会自尽,会想法逃去他处,好生度日。”

    含素吃惊的张大了嘴。

    朱沅的笑意渐渐收起,神情逐渐沉静。

    “我便同你摊开了说罢,名节存之,甚好。名节有损,也无妨。为着母亲、弟弟着想,能瞒自是要瞒,但也不必因着这一点子事,就跟天塌了似的惶恐不安,实算不得什么,不必放在心上。你一时无法理会也无妨,莫吃惊惶恐便是。”

    她一路沦落,已是看得清了:男子三妻四妾,出门还要寻花问柳。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,稍有不慎,坏了名节便要自尽。

    这些规矩,实则都是男子用来束缚女子的,甚至女子自己,也在束缚自己。她为何要遵守?与她行事无冲突便遵守无妨,有冲突便不需遵守,阳奉阴违便是。

    她早沦为了淫|妇,如何还能从心底奉这些规矩为圭臬?

    含素说不出话来,这与她以往的认知完全不同,但看朱沅不以为然,主意在握的样子,她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,只得服侍朱沅再度睡下,心中却打定了主意,一定要看得紧些,不能让萧源这小子再唐突闯入!

    第二日一早,朱沅便叫了龙妈妈来面授机宜。

    龙妈妈颇有些不安:“姑娘,婢子怕是不成……。”

    朱沅安慰:“这些时日,家中仆妇有个不适,不都是妈妈帮着看病开方的么?且他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,我心中多也有数,只消妈妈去确诊一番便是,回头咱们斟酌着选个稳妥的方子,务必让他就算吃不好,也吃不出病来就是。”

    朱沅早让门房留意萧见行何时归家,待门房上来人报信,龙妈妈这才惴惴的去了。

    萧见行才进了书房,尚未更衣,便有人来报:“老爷,隔壁朱老爷派了人拿了名帖来,说要讨老爷一幅墨宝。”

    萧见行正觉胸口一阵气闷,赶紧端起茶来饮了两口,这才觉得疏散些,方才开口:“请到书房来。”

    心中不免纳闷,同这朱临丛,虽是比邻,却无深交,何以就上门来求墨宝?自家的字也难登大雅之堂,曾被师座评为“方正有余,圆润不足”。

    虽是纳闷,到底是邻里邻居的,不见也不合适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长随领了龙妈妈来。萧见行差些呛到:“你家老爷派你来的?”怎的派个婆子来?虽然她这把年纪已经无需避讳了,但也觉古怪。

    龙妈妈强自镇定,笑着道:“萧老爷,正是我家老爷让婢子来的,书房换了摆设,我家老爷左右看着缺幅字。又觉萧老爷平素为官清正,人品贵重,想必字如其人,特特派婢子前来求字。”

    萧见行虽被她捧了一下,到底狐疑的看了她一阵。

    龙妈妈又道:“我家老爷是卧病在床,不然定要亲自前来以示诚意的。”

    萧见行就有些轻微的尴尬了,朱临丛病了,他也听说了。因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,比邻住着多少也晓得这场病是因“卖女”闹出来的,更是看不上朱临丛了,故只令夫人派婆子携礼前往问候,自己却没登过门。此时听朱家来人无意中点到,不免就觉得有些欠缺了。

    因着这点轻微的尴尬,又觉不过是一幅字,别人求上门来,不给反倒不美。于是萧见行便道:“不过是幅字,难得朱大人看得起,自当从命。”

    当下就要唤书童来磨墨。

    龙妈妈赶紧从袖中拿出来一碇墨:“好字还需好墨,让婢子来伺候。”

    这墨锭一拿出来,萧见行就忍不住看了好几眼。

    只见这墨锭精巧非常,一端呈如意形,正面以金色描画了一幅仙鹤仰首张望图,反面以阴识篆书“仙鹤延年”四字。

    龙妈妈在砚台中放了少许水,手执墨锭,垂直慢研。腰背挺直,手上又均又慢,一看便是有章法的。

    萧见行只觉着寻常书僮还及不上她。

    一股淡淡的松香从墨中散出,萧见行又盯着这墨锭看:“这墨锭是何家所制?”

    龙妈妈笑着道:“这是我家姑娘孝敬老爷,自家制的,比外头买的倒是用心些,写出字来遇水不易败,经久而不散。”

    萧见行是爱墨之人,萧家并不是大富之家,顶级的墨锭也用得不多,此刻他闻这芳香,见这形状,只觉这也是极好的了,禁不住道:“我来一试。”伸手便要接过。

    龙妈妈交到他手中,故作殷勤的去替他挽袖子:“老爷且留心袖子。”

    萧见行只觉这仆妇指头无意间都按到了自己腕上,不由不喜,只觉朱家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,个个没有规矩。闷闷的一挣没挣脱,只好厉声道:“放手!”

    龙妈妈讪讪的缩了手,站到一旁。

    萧见行一手压了袖角,一手磨了几圈,龙妈妈再不敢啰嗦,闭着嘴跟个蚌壳似的,只是替他添了些水。

    萧见行闷闷的提笔写了几个字:“拿去!”

    龙妈妈再三谢过,用帕子包了墨锭收起,捧着这幅字退下了。

    朱沅还在等她回话。

    龙妈妈且交了任务:“是洪脉……”一番细述萧见行的脉像气色,两人定了用药。

    朱沅只见龙妈妈臊得慌,不免安慰:“委屈妈妈了……”

    龙妈妈摆了摆手:“无事,无事,横竖他也不认得婢子,往后也不必碰面,只是咱们老爷珍藏的这墨锭用动了,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朱沅笑道:“怕什么,原样放回去,横竖只用了这么点,也看不出,就看出来,他也记不清是否自身用过。”

    转头朱沅又写了封信给萧源,因怕萧见行不肯服汤剂,便指了刘记药堂相应的成品药丸令萧源去买。含素见了,巴巴儿将信重新誊抄一遍,生怕朱沅的信落到萧源手中,来日引出意外。朱沅感念她一份心意,也由她。

    含素自去辗转托了外院小厮,再借了旁人名义将信纸送到萧家,此事便算揭过。

    这头谦霞县主却下了帖子来,请朱沅过府说话。

    柳氏喜不自禁,连声催促朱沅仔细梳洗打扮。

    朱泖看着朱沅退了出去,才敢捏着帕子对柳氏嘟囔:“娘,不是说爹身上不好,不许外出么?”

    柳氏戳了她额头一指:“谦霞县主相邀,不比寻常。且你爹并无大碍,养养便好的。娘知道你这点小心思,只是你姐姐好了,也能带契你,可别在一边酸了。”

    朱泖目光一闪,摸了摸额头:“娘想到那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柳氏笑了一笑,不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朱沅自领了龙妈妈、含素、雀环三人,坐着小轿,随了谦霞县主派来的仆妇,往高阳王府去。

    高阳王府座落在燕京东面。这一片云集的大多是王府、郡王府、国公府、候府等超品世家。

    先帝的皇子,大多已经前往封地,今上的皇子里,年纪最长的当属太子,住在东宫,其余皇子年纪还小,尚未出宫建府。是以此处声势最显赫的,当属高阳王府,齐麟王府,和辅国公府。

    朱沅自车帘内向外打量,虽道路宽敞平整,人烟却不阜盛,两侧皆是一眼难望尽头的粉壁,墙后林中偶露飞檐,便衬得此处别样的肃穆大气。

    好容易走到一处,见临街朝南蹲着一对麒麟,三间兽头大门,朱沅见被引着往此处去,方知到了,抬眼一看,果然正门之上有块横匾“高阳王府”。凭她还不能走正门,被抬着从东边角门进去了。

    一路到了垂花门落了轿,含素扶了朱沅下来,小厮退下。

    谦霞县主使来的邢妈妈便道:“园中还劳烦朱姑娘步行。”

    朱沅知道在王府当中,寻常身份都不许乘车马通行,这也是为着个避讳的意思,当下也不以为意:“妈妈那里话,正好赏一赏这景致。”

    邢妈妈便露出笑意,一路引领,随着朱沅目光所落之处,将些有来历的翠嶂、奇石、桥、亭略略向朱沅低述一二,不是宫里头赏的,便是祖上征战带回,或是皇上题过字的。

    邢妈妈见朱沅并未有局促惊讶之色,不由对她高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正走到九曲桥上,便遥遥的看见来了一伙子人。这桥凌水而建,断没旁的岔道,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邢妈妈虚眼一看,连忙避到一侧福下身去:“是王爷!”

    朱沅一众人便也学着她样,福身等待高阳王等人的走近。

    顷刻高阳王领着人走近,因见旁边一个低眉敛目的少女看着眼生,不是自家亲戚,不由问邢妈妈:“你不服侍县主,却在此处做甚?”

    邢妈妈道:“回王爷的话,县主今日命婢子请了朱家大姑娘来说话。”

    高阳王哦了一声,来了兴趣。他生得十分高大,虽年过五旬,但仍然神采奕奕,立在人身前,便予人一种威压之感。

    谦霞县主从未有过手帕交,略亲近的几个,也是自家亲戚中年纪相近的姑娘。这会子突然请了外人来说话,足见谦霞对其品性十分欣赏了。

    他便和气的道:“起来罢,不必多礼。”

    见朱沅起身,细看了她一眼,又道:“无事不急回去,多陪霞儿说话,中午本王吩咐膳房多添几道菜,你只管玩,莫拘束。”

    朱沅便淡淡笑道:“朱沅谢过王爷厚爱。”

    一听她说这话,高阳王身边便有一人转过脸来细看她。

    朱沅并不好抬眼打量高阳王一行人,回过话,便由邢妈妈领着去了。

    倒是高阳王笑着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:“秀正,如何作出这副模样?本王往日见你小小年纪便有如老夫子一般,今日倒显出几分年轻人心性!”

    戚云淮收回目光,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原来她就是朱沅,朱沅就是她。

    并不是只束手无力的小绵羊,却是朵浸满毒汁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