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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9章万鬼齐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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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相传,昔日女娲炼石补天之时,有三块石头被其含在口中,未能继承补天大任,这三块奇石灵力不凡,被女娲分别命名为“威”“智”“武”,而那块“武”之灵石,却在天地悠悠岁月里,吸收天地精华,化身玄铁,被铸剑大师欧冶子选去,铸成了青冥剑。

    武者,毁天灭地之威武也,这青冥剑,有将天地焚毁的力量。

    而向陌,恰是青冥剑的人身。

    天地洪荒之时,盘古开天辟地,女娲造人,炼石补天,“武”之灵石自她口中吐出后,恰落在无忧海底,多少万年过去,佛祖在一日讲经结束后携了粒种子归来,投入了无忧海,那种子生了根,发了芽,开出了花朵,便是存有一颗菩提之心的净莲,至善至美。

    “武”之灵石沉睡于无忧海底,听得见净莲的每一声呼吸,听得到它如何绽放如月光一般柔软的花瓣,听得到它心灵的纯净,心有菩提,万物清净。

    “武”之灵石,一颗坚硬的心,便在这净莲寸寸的呼吸间,柔软了。

    直至净莲堕入红尘,“武”之灵石刹那间苏醒,化身铸剑玄铁,亦奋不顾身,为它投入了十丈软红之中。

    从此,再无“武”之灵石,世间一把青冥剑,毁天灭地,只为一人。

    他修成人形,只为一人,便是无忧海那万年花开,菩提为他栽。

    往事在苏媚娘眼前铺展开来又湮灭,她仍是坐在三界殿上,仿若旁观一场盛世华章,曲声结束,意犹未尽。

    “你与那不死树,是如何认识的?”

    半晌,她的声音悠悠荡开,像是一颗小石投掷在湖上,泛起了层层涟漪。

    “你终于问了,”万灵枯道:“那不死树被青冥剑毁了元神,三魂七魄剩下了一魂一魄,被黑白无常重又勾回了阴间,打入十八层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    “啊,这便是了,”苏媚娘似是恍然:“你不说,我都差点忘了,管城子大师将《地狱变相图》毁坏之后,你亦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,你与不死树便是在血池**化一堆枯骨之时认识的,是么?倒真是物以类聚呢!”

    万灵枯道:“苏媚娘,你还笑得出来么?你入了我造的梦,又动用了华清镜,你的魂魄已被生生系在此处,逃不掉了。”

    苏媚娘的笑靥仍不散去: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当日棠怜儿求长乐给她一段新的人生,佛祖在眼中种下的金印除去,从此这世上便只有一个归芜。万灵枯,十恶不赦如你,也想要佛祖的金印来清洗一世罪孽么?”

    “你错了,苏媚娘,罪孽是我的荣耀,我从未想过抛弃。我不过是想要一副金刚不坏之身,与天齐寿,以免再有人打了主意要将我这条命夺去,不是么?”

    “与天齐寿,你也配?”

    苏媚娘冷哼着,右手兰花指轻叩,发出万丈光芒来。

    人世间,有一面华清镜,为景鉴仙姑所制,相传,景鉴仙姑于四海游历,一日乘舟,阳光正好,两岸青山相送,江水澄净,景鉴仙姑小憩于舟中,哪知小舟顺江飘荡,待景鉴仙姑醒来,已不知身在何处。

    周围,仙气浩渺,别有洞天,她似是来至传说中的蓬莱仙境,肉眼所见,海市蜃楼。

    是浩瀚无垠的云海,她所乘小舟宛如沧海一粟,是滚滚红尘中不起眼一凡人。

    浩瀚云海中,只生长了一朵净莲,花瓣舒展,聆听梵音。

    景鉴仙姑听那梵音入耳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这一听,便是整整七日,再睁开眼时,她仍独自坐于舟中,飘荡于江面之上。

    而人间,已是七年过去。

    人常说,天上一日,地上一年,景鉴仙姑了悟,她黄粱一梦,竟是去了九重天上,西天梵境的无忧海,有净莲一朵,佛祖诵经,渡它成仙。

    所听经书尽在心中,景鉴仙姑知道,人世一切,皆为虚妄,心之纯净,譬如无忧海那朵净莲,至华至清,至善至美,是凡人一声也参不透的佛理。

    于是,景鉴仙姑花了七七四十九日,制镜一面,无形无状,譬如云烟,又如清水,掬一捧于手中,转瞬间又从指缝流出,照不得全貌,却,天地万物皆存于它的心中。

    这面镜,毫无瑕疵,如无忧海的净莲,至华至清,至善至美,佛理孕育,是景鉴仙姑参透的因果。

    景鉴仙姑为它取名“华清镜”。

    华清镜,能照见人心,能造蜃景,却亦能让人沉沦于其中,无法自拔。

    而景鉴仙姑虽是华清镜的主人,却亦没能走出华清镜所造蜃景,她于蜃景中沉睡,自此,便再没有醒来。

    这也是苏媚娘将华清镜深锁于木箱之中而从未拿出的原因。

    华清镜,至华至清,至善至美,可天地万物,谁也逃不出“情”之一字,景鉴仙姑为情而造蜃景,却又被情困于其中,了悟不得,最终丧了性命。

    华清镜,是苏媚娘的一个禁忌。

    而现如今,她重新拿出华清镜,亦是孤注一掷,赌上了自己的命。

    偌大的三界殿上,一半是黑暗,一半是光明。

    苏媚娘右手兰花指轻叩,有银光在指尖流泻,轻点,一片***将三界殿淹没。

    蜃景之中,是西天梵境无忧海,一朵净莲于海中央生长,清澈见底的水,依稀可见一方灵石,沉眠于深海之底。

    那是归芜和向陌的魂。

    头顶,有佛光普照,梵音在耳边响彻不绝。无忧海畔,佛祖端坐于莲花座上,诵经将佛,座下,有数以千计僧侣,曾于人间坐化,如今,得以往生西方极乐。

    地狱众生,阴魂漂浮,金光及身,灰飞烟灭。

    十八层地狱,地动山摇,血池水翻涌,无数枯骨冒出头颅,化作一缕灰烬。

    凄厉的惨叫声,夹杂在诵经声中,却终是抵挡不过,被迅速湮灭。

    地狱变相,将要倾塌。

    苏媚娘笑得很是灿烂。

    却忽然,苏媚娘的笑容僵住。

    方才已跑出三界殿的归芜,此时漂浮于无忧海上,微阖双目,似已沉睡,她脚下所点,是自己前世的真身,那一朵不染尘烟的净莲。

    “归芜……”苏媚娘看向遥远苍穹:“万灵枯,你都对她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便是得不到佛祖的金印,这一朵净莲的魂也足够我真身不毁。苏媚娘,我要的东西,你夺不去,因为,万灵枯已不是从前的万灵枯了!”

    天地间的金光,瞬间湮灭。

    佛祖不见了。

    众僧侣不见了。

    只有一片无忧海,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。

    黑暗之中,是无间地狱。

    无数魂灵在此处飘荡,新鬼烦冤,旧鬼哭。谁比谁苦楚?每个魂魄身上都有前世一段难了的孽缘,放不下,也就逃不得,在无间地狱将痛哭轮回,西方极乐与他们无缘。

    此处,只余一抹微光。

    一抹微光,攒于苏媚娘的手心,至清至明,是她唯一的庇护。

    她渐渐站起了身,手中光芒指向无忧海上,照见昏睡的归芜,茫然仿佛没有一丝魂灵的归芜。

    归芜身上,便被这佛界之光笼罩,沐浴清明,她四散在无间地狱中的魂灵正在一点一点朝这具凡人的身体聚拢。

    而此刻的苏媚娘,原本红润的脸上,渐渐现出一丝苍白。

    黑暗照不见,可气味却能闻到,苏媚娘捧着华清镜的掌心,手纹蜿蜒,血液流淌。

    以血聚魂,这是华清镜最禁忌的秘术。

    而苏媚娘的师傅景鉴仙姑,便是动用了这禁忌秘术,妄图以血聚魂,将那困于蜃景中的男子救出,当二人血液相融之时,亦是景鉴仙姑魂魄飞散之时。

    人心有贪欲,当人为了一己私欲使用华清镜时,魂魄便已堕落,华清镜定要将其反噬,即便是它的主人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苏媚娘深知动用此秘术的后果,但她无所畏惧,因为此时,她的心中没有丝毫贪念,所作所为,只为救人,华清镜该当明了。

    “媚娘……”

    黑暗中一声轻唤。

    苏媚娘惊讶抬头,归芜所在之处,此时此刻,变成了妙笔生。

    妙笔生漂浮在无忧海之上,看向她的目光里,是悲凉。

    “鬼爪子,你如何会闯入归芜的梦中?”

    妙笔生伸出了手,这下苏媚娘看清了,他之前隐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上,正握着一支毛笔。

    妙笔生花,他手中握着的,正是仓颉造的生花之笔。

    生花笔,苏媚娘记得清清楚楚,已被妙笔生亲手毁了。

    苏媚娘笑了:“你不是鬼爪子,万灵枯,要冒充鬼爪子的模样,你还不配。”

    万灵枯的声音自天边传来:“苏媚娘,你莫忘了,此处不过是归芜的梦,我既然可以在梦中重塑地狱变相图,你用华清镜造蜃景,自然也能塑成心底最渴望之人的模样。这个妙笔生,存在于你的心里,我若毁了他,会怎样?”

    “那么你便试试,与我毫不相干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?我忘了告诉你了,我所重塑的地狱,所有魂灵皆非虚妄,乃是世间凡人在阴曹地府的一魄残存,我历时许久将他们收集,现下,你所看见的,便是他们的魂灵,真实的魂灵。”

    这些凡人的一魄漂荡在苏媚娘周围,发出莹莹的青光,都是积聚一生的怨气。

    而妙笔生周身,亦被青光围绕,便是隔着浩瀚的无忧海,苏媚娘也能感觉到,这怨气来自于妙笔生心底那个永难启齿的痛,有关百灵儿的痛。

    无忧海,无苦无忧,此时海底却又无数双手伸出,纷纷聚拢于海之中心妙笔生漂浮的地方。

    人间有七苦,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求不得,这无数双手便是人世间的七苦,无苦无忧只是美好的愿景,这世上,又有谁当真无苦无忧?

    这些凡人的一魄,又何尝不是遍尝七苦,痛过之后,方能了悟?

    现下,它们齐聚于此,被妙笔生,亦或说归芜这朵净莲身上至纯的佛气吸引,要将他拖拽于无忧海底,生生撕裂成千片万片,度它们前往西方极乐,从今往后,再不见七苦,再不历轮回。

    一念生贪,一念生痴,一念起,一念灭,一念生,一念死。

    华清镜光芒大盛。

    那足以照见整片无忧海的光芒,凝聚于苏媚娘的指尖,渐渐蔓延她的全身,她整个人都与华清镜融为了一体,镜是华清,她是华清。

    无数双手紧拽着妙笔生沉向无忧海中,万鬼齐哭,死魂灵在天尽头处游荡,最险恶的那一只,攀附在妙笔生的肩头。